新冠肺炎疫情下,每个人的悲欢离合,无奈与抗争,都是一份独特的命运体验。
《@武汉——抗疫故事接龙》是澎湃新闻与华中科技大学新闻与信息传播学院联合推出的特别策划,以新闻人物报道接龙的方式,记录正在武汉与疫情搏斗的人们,呈现出相互联系的他们在疫情之中的经历、心情与感悟,以及面对生命考验的自我重建。
常城正开车出门取物资。 本文均为受访者供图
1月7日,武汉收起了淅淅沥沥的雨,但依旧是阴天,没有一丝阳光能从乌云缝里挤出来。常城在宿舍收拾行李,临走前扫视四周,犹豫了下,从自己屯的两箱火腿肠里抓了一把,转头暂时告别了校园。常城的家在武汉后湖,19岁的他,迎来了上大学以来的第一个寒假 。
他是新闻学院播音主持系大一的学生,假期他原本没打算闲着。
他从卧室的柜子顶层把微微有些积灰的长号拿下来,一边擦着一边在心里描摹假期生活图景:找原来的长号老师继续学习,把搁置的音乐爱好捡起来;跟在华科戏剧团结识的朋友去青海旅行;没事儿就开妈妈的新车载家人和朋友去兜兜风,去年八月拿到手的驾照还热乎着呢……
那时常城不知道,不久后的新冠肺炎疫情会不留情面地斩断每个人日常的轨道,他会后悔当时没有把寝室的火腿肠搬回家屯着。不过,跟大三的师姐任珺被隔离在宿舍不同的是,常城说,自己在假期终于做了一件力所能及的事情——开车,车上还有一批“特殊乘客”:1000多个护目镜。
常城是运输这批物资的志愿者,对于一名新手司机,随时会收到的禁行短信让他紧张不安,而定位导航却突然失灵了。所幸,车上还有不放心他独自开新车的妈妈,兜了一圈,终于找到了正确的路,成功把物资交给了等待接收的志愿者。
常城在分叉路口,错上机场高速。
以下是常城的口述:
“我在家里真的坐不住”
我最早知道有病毒是在2019年最后一天,不过当时真没在意,第二天(元旦)还跟同学到江滩看灯光秀。事情发展到现在,我一直在想《流浪地球》里的台词:起初,没有人在意这一场灾难……看到电影里被冰封的城市时我很难受,就像看到自己家被摧毁了。
这次的疫情,说实话,我心里害怕。那么大一座城,像是暂停了,我印象里武汉没有遭过如此大的灾难。23号“封城”以前,疫情已经很严重了,有些朋友曾问我,是不是应该出去避避?也不是没有考虑过,家里人那段时间没有不适,当时不知道有无症状感染者。但我和妈妈达成共识:待在家里。武汉是我的家,它生病了,需要的是我们每个人搭把手,难关就过了。
我住在后湖,距离最近的隔离医院只有四公里,也就是华科东校区到西校区的距离。
武汉好几个医院我都有感情,我出生在中心医院,小时候看病总到儿童医院,同济校区
的外科楼是我爸爸的工程队承建的,爸爸是在协和医院去世的。妈妈从认识的医生朋友那里得知医院物资特别吃紧,援助物资一直没有到。后来我看到有些医护人员也被感染了,那还有谁能救病人呢?
虽然家里陆陆续续捐了几笔钱,但首要问题真不是钱,而是缺的物资根本到不了医院手上。全球的华科校友进行援助,十所附属医学院在一线奋战,我在家里真的坐不住,想着要怎么做点实在的事情。
“就算是骑电动车我都要把物资送过去”
1月21日,同济医院第二批志愿者报名满员的消息刷屏了,我马上就去找了班主任询问情况想要加入,但可惜作为非专业人士,去不了。班主任还安慰我说:在家保护好自己和家人,就是最好的社会服务了。
幸亏我把这次聊天截图发到了朋友圈,同高中的汪林涵才看到我有做志愿者的想法,他说他手上有一批物资是从美国中转日本寄到武汉的,到了他家后需要人一起运到医院,我很激动,立马答应了。
没想到1月25日,武汉新冠肺炎防控指挥部发布第9号通告,26日零时始,除经许可的保供运输车、免费交通车、公务用车外,中心城区区域实行机动车禁行管理。武汉交警25日晚又在官方微博中解释,对禁行的机动车通过手机短信形式提前24小时告知车主,未接到短信通知的机动车可以通行。
自1月23日开始的“封城”措施收得更紧了。
看到禁行令,简直是五雷轰顶,一下子把我打蒙了。本来都安排好的事情,全乱套了。
汪林涵家已经收到了禁行短信,而我们家没有收到,只有我家一辆车能上路了。但我不知道短信什么时候会来,只要一天没收到短信,车就还能上路。
我们都对这1000多副护目镜的重量、体积没有概念,我跟他说,如果到时候真的不能开车,就算骑电动车我都要把物资送过去,大不了多跑几趟。
常城及妈妈、朋友与对接志愿者的合照
“你不让我一起去,我就不给车钥匙”
疫情爆发后每天都被一堆短信轰炸,都是叮嘱市民要勤洗手自查体温不要出门之类的。禁行令下达后,每次手机一震、提示音一响我就特别紧张,生怕物资没跑过禁行的短信。
熬到1月31日,朋友终于收到了物资,两大箱一小箱。我们约好下午3点到他家取物资,一起去对点的武汉儿童医院。
我跟我妈说下午就去送物资,她非要坚持陪着一起去,我当然不肯。因为中老年人是被感染的高危人群,外面对她来说太危险了。从商定好送物资后,我就反复跟她争论,始终不想让她跟着去,她一直“威胁”我说:“你不让我一起去,我就不给车钥匙。”
我知道她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不会真的这么做。她本身是个好心肠,捐了两次钱后又悄悄捐了3000元买物资,还让我别跟嫁嫁(武汉方言,母亲的母亲)说。社区防控人手不够,她就帮着挨家挨户量体温。
争执时我妈说她有两个理由:一是我第一次开这部新车,她不放心;二是她希望能见证我的担当和成长。直到出门前最后一刻,我才松了口。
“导航失效了,只能凭印象开”
出门前我们戴好口罩套好塑料雨衣,没有护目镜就拿墨镜代替,还揣了一小瓶酒精,以便在与人接触后、回家前全身消毒,这就是我们全部的武装。
我从来没去过朋友家,提前定位导航的时候,显示车程有11公里,开25分钟,我们提前半小时出了门。
导航一开启,界面上就有一行红色警告: “中心城区限行路段,无法避开”。家附近的方向还是很清楚的,我们就没在意。一上三环线,导航就不对劲了,提示“滴,限行路段,已为您重新规划路线”。顺着导航我们上了机场高速,妈妈看着手机里的路线突然声音拔高:“糟了,GPS没了,导错了。”我心里一沉,马上看了眼油量,还好,够用。虽然紧张,但我清楚开车需要百分百的专注,就努力克制自己。那时候很庆幸妈妈一起来了,让我镇定了很多。
导航失效了,只能凭印象开,妈妈也盯着手机地图帮我指路,我们从机场高速兜了一大圈后回到了正确的方向。看到指示牌上“常青花园”几个字的时候,终于松了口气,那就是朋友家了。下匝道,右转,看到了我的高中,找到朋友就比较容易了。接到物资的时候已经3点40分了,我们多走了18公里的冤枉路。
朋友识路,开去医院容易得多。街上几乎没有私家车,途中碰到了几辆运物资的货车、一辆中国邮政的卡车,还有一辆贴了志愿服务的标记的车。
到集散点后,我们把物资交给了在那等着接收的志愿者,由他进行通知和物资的派送。
至始至终我也没亲眼见到医护人员,但想想要是真见到的话,也只能跟他们说声加油,因为能力有限我也没办法承诺什么。哦,对,我还会跟他们说,请他们坚定信心,我们每个人都在努力地帮他们。
(指导老师:华中科技大学新闻与信息传播学院教师 周婷婷;澎湃新闻记者 张小莲 崔烜)